兰花与兰草一场关于ldquo兰rd
2022/7/11 来源:不详北京治疗白癜风最大的医院 https://wapjbk.39.net/yiyuanfengcai/yyjs_bjzkbdfyy/
今天说一段关于“兰”的千年争论。
话说楚三闾大夫屈原,因遭诽谤排挤,被流放至沅湘之滨。屈原“颜色憔悴,形容枯槁”,“被发行吟泽畔”,发愤抒情而作《离骚》、《九章》之辞。“其志洁,故其称物芳”,辞中诗人以“香草美人”自喻,许多诗句又与兰有关:
扈江离与辟芷兮,纫秋兰以为佩。
余既滋兰之九畹兮,又树蕙之百亩。
步余马于兰皋兮,驰椒丘且焉止息。
户服艾以盈要兮,谓幽兰其不可佩。
兰芷变而不芳兮,荃蕙化而为茅。
秋兰兮青青,绿叶兮紫茎。
千年之后,北宋文人苏辙写了《种兰》一诗:
兰生幽谷无人识,客种东轩遗我香。
知有清芬能解秽,更怜细叶巧凌霜。
根依密石秋芳早,丛倚秋筠午阴凉。
欲遣蘼芜共堂下,眼前常见楚辞章。
诗中的兰,花朵清香解秽、叶片细长耐寒,丛生而又秋初开花;以苏辙的描写,《楚辞》中的兰,指的可能是地生的国兰(最可能是建兰)了。
▲建兰(Cymbidiumensifolium)
同时期的黄庭坚,贬居戎州之时作《书幽芳亭记》,文中曰:“盖兰似君子,蕙似士大夫,大概山林中,十蕙而一兰也”、“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,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。”将君子比作兰,士大夫比作蕙,认为花葶之上具单花者为“兰”,具多花者为“蕙”,兰少蕙多。并引用《离骚》诗句:“予既滋兰之九畹,又树蕙之百亩。”显然黄庭坚认为《离骚》所指的兰,可能是春兰;蕙,便是其他种类或形态的国兰了。
▲春兰(Cymbidiumgoeringii)
然而南宋的朱熹,对此却有不同意见。
朱熹晚年所撰的《楚辞辩证》,认为“古之香草必花、叶俱香,而燥湿不变,故可刈为佩。今之兰蕙,但花香而叶乃无气,质弱易萎,不可刈佩,必非古人所指甚明……今所谓兰,无枝无茎,因黄山谷称之,世遂谬指为《离骚》之兰。”古代的香草,花叶都有香味,是可以割来做为香草佩戴的;当今的兰花,花香但叶无气味,乃柔弱的草本,不可以割下来佩戴。古之兰草(即菊科泽兰属的植物)非今之兰花(即兰科兰属植物),并非古人指代不明,而是黄庭坚(号“山谷老人”)张冠李戴,以致后人将兰花当做《离骚》中的兰了。
之后这一论断占据上风。与朱熹同时代的陈傅良(号“止斋”),特意写了一篇《盗兰说》,指责兰花盗取了兰草“王者香”的美名。宋末元初的方回(号“虚谷”)则著有《订兰说》,指出:古之兰草,即今之千金草,俗名孩儿菊者;今之所谓兰,其叶如茅而嫩者,根名土续断,因花馥郁,故得兰名也。元末的熊太古在《冀越集》中也说:世俗之兰生于深山穷谷,决非古时水泽之兰也。明代的大才子杨慎更直言“世以如蒲萱者为兰,九畹之受诬久矣。”世人以叶如蒲草、萱草的“兰花”为“兰”,让九畹之畔的“兰草”遭受冤枉太久了!
“兰”究竟指代何物,在文化圈或许只是文人闲暇时光的消遣,在医药圈却是关乎治病救人的大事。明代的医药学家李时珍,深感药方中关于“兰”的记述混乱,于是搜集文献,在《本草纲目》中写了一篇“综述”。文中驳斥了宋代药学家寇宗奭和元代医学家朱震亨关于药方之中“兰”为“兰花”的错误记述,指出“(寇朱)二氏所说乃近世所谓兰花,非古之兰草也”,认为“兰草”与“兰花”迥别。
兰草形态如《楚辞?九歌》所言,“秋兰兮青青,绿叶兮紫茎”——绿叶紫茎;功功效如《汉书》所言,“兰以香自烧也”——可纫、可佩、可藉、可膏、可浴。兰草有茎有叶,可做香包随身佩戴,可做药物香薰、沐浴。而“兰花生近处者,叶如麦门冬而春花;生福建者,叶如菅茅而秋花”,并反问“今之兰果可利水、杀蛊而除痰癖乎?”今之兰花叶似麦冬或茅草,果真能利尿、杀寄生虫、除痰清呼吸道吗?最后李时珍得出结论,“寇朱二氏之误可知,而医家用兰草者当不复疑矣”。寇、朱二人的错误很明白了,今后的医生使用兰草的时候,不用再疑虑了!
▲华泽兰(Eupatoriumchinense)
▲《钦定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-草木典》收录的李时珍关于“兰”的辨析
然而关于“兰”的公案,到此并没有盖棺论定。如徐利国和黄仁琼在年发表的《兰花和兰草》一文中,认为当今之兰花(建兰及相近植物),即为古代之兰。文中反驳李时珍,“今兰花如建兰‘叶2-6枚,丛生,带形,较柔软,弯曲而下垂’,这随手结索正是好材料,而今兰草(佩兰)或泽兰,其叶短小,硬枝硬杆,又何以‘纫索’也”;“它(兰花)入药用早有记载,茶饮、食用也有介绍。”且认为“如不是今淡雅香馥的兰花(春兰),而去戏谑‘二月宿根生苗,……八九月渐老,开花红白色’的兰草(今中药之佩兰),是不合情理的。”
最后一句很有意思,颇有点赵老太爷骂孔乙己“你也配姓赵”的味道。不过以今人之认知,实在难以揣摩古人之审美。清代的状元吴其濬,曾亲自考察过溱、洧二水,看到了漫山遍野的“兰”。他在《植物名实考图》中写道:“余过溱洧,秋兰被坂。紫萼杂遝,如蒙绛雪。”“秋兰”漫山遍野,因为花色紫红,像是覆盖了一层紫色的雪花;并评论“不知何时有山间牛啖之草(俗谓草兰),……徒以异馥簒此香名。”此“秋兰”明显指泽兰属的植物,可能是花序紫红的佩兰或林泽兰;而兰花则成了“牛啖之草”。只能说萝卜白菜,各有所爱。
▲林泽兰(Eupatoriumlindleyanum)
之后仍有“兰花”、“兰草”之辨,并且已从扒拉故纸堆,上升到考证气候变迁、审美情趣、生产力水平乃至爱国情操的高度。如年舒迎澜在《兰花与兰草之辨》中,认为孔子《猗兰操》所歌颂的芗兰,即是兰花无疑。蔡邕在《琴操·猗兰操》中记载了一个故事:孔子周游列国,不受重用,由卫国返回鲁国之际,在幽谷之中,看见芗兰独茂,于是停车鼓琴,作《猗兰操》。
舒认为孔子所见之兰为兰花的理由颇具新意,“孔子的家乡山东一带,今日固然不易见到野生兰花,但在泰山附近,兰科植物如石斛之类,至今仍有。……可能,那时的气候偏暖,梅、兰分布疆域的北界纬度,高于今日,故古代华北地区有兰属兰花不是没有可能的。”而他论证屈原《楚辞》之兰为兰花的理由更是天马行空,“假如说,屈原歌唱的是兰草而不是兰花,那么,热爱花草的屈原为什么面对兰花会视而不见,嗅而不闻?为什么不能在诗词中得到反映?”最后得出结论,“我们完全有根据、有理由确信,屈原、勾践栽种的是兰科、兰属植物兰花,我们可以自豪地认定,早在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,中国而不是别国,有了兰科植物的栽培!”
此奇文发表之后,果然有学者坐不住了,回敬一篇《古兰蕙不是今兰花——也谈舒迎澜先生的兰花与兰草之辨》,一一驳斥。这篇文章读起来也颇具趣味,文中说“《离骚》中有两句常被人引用:‘余既滋兰之九畹兮,又树蕙之百亩’,屈原说的是:‘我不仅栽种了九畹(约百余亩)的兰,又种植了百亩的蕙。’于是就常有文人借此发挥大做诗文,爱兰者也据此而把屈原奉为大规模种兰先行者。……古代民生艰难,温饱水平更无保障,赏兰不能解决温饱,不能疗伤医病,所以就没有兰花供求市场。屈原的多亩土地可产粮数万斤,非常可观。但面对遍山兰花似乎还看不够,宁可挨饿仍然要弃粮种兰?”
说句实话,这篇高论也有点较真了。依我之见,屈原做为被放逐的贵族,大概不会去种什么兰蕙、泽兰,去河边看看野生的兰花、兰草也就够了;至于九畹、百亩,屈原作为“兰草美人派”的浪漫主义诗人,随手捻来即可,没有必要真去搞百十亩地种种。
▲郑思肖《墨兰图》
这段关于“兰”的千年公案,估计是很难理清了。而且我认为,没有必要再扯下去,不然只会越来越往生拉硬扯、牵强附会的方向发展。
梳理一下,大概过程是这样的:
古代文学中的“兰”,可能是包括“兰花”与“兰草”在内的香草的泛称,因此可纫、可佩、可藉、可膏、可浴。
唐末之际,其指代逐渐固定为“兰花”,即兰属中春兰、建兰等“国兰”品种,因此五代宋初的陶谷在《清异录》上讲“兰虽吐一花,室中亦馥郁袭人,弥旬不歇,故江南人以兰为香祖。”
北宋开始,文人赋予了兰花高洁脱俗的品性,兰花开始大量出现在诗文、书画中,苏轼、苏辙、黄庭坚等都有相关作品。宋末元初,文人常以画兰花来表示一种宋邦沦覆之后、不随世浮沉的气节,赵孟坚和郑思肖为当时的墨兰大家;其中郑思肖所画的兰花无根无土,隐喻故国不再,身如浮萍。
明清两代,涉及兰花的图志、诗词、绘画就更多了。明代集雅斋主人黄凤池编辑的《唐诗画谱》,为诗、书、画三美合一的版画图谱。其中《梅竹兰菊四谱》一卷,由文学家陈继儒作序:“文房清供,独取梅、竹、兰、菊四君者无他,则以其幽芳逸致,偏能涤人之秽肠而澄莹其神骨。”因此成就“梅竹兰菊四君子”之名。这一时期,虽有李时珍等人撰文辨“兰草”、“兰花”之别,但“兰”之名已特指国兰之类的兰属植物。
改革开放以来,随着“洋兰”的大量引入,“兰”之名再次引申,包括了蝴蝶兰、卡特兰、文心兰、万代兰、大花蕙兰等兰科植物。兰再不只是“素、雅、香、奇”、“一干一花”的淡雅君子,而也可以是浓妆淡抹的市井美人;国兰仍占一席之地,孤芳自赏的形象淡化,也被炒成物质与身份的象征。文学、宗教莫不如此,都逃不过从神坛走向世俗的过程。
▲黄凤池《唐诗画谱-梅竹兰菊四谱》
作者:刘金刚
图片:刘金刚
(部分图片来自网络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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