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号档案middot序列一
2022/5/7 来源:不详姓名:宋尘煜
生日:3月11日
身高:cm
标志色:梅子青
练习时间:2年
印象
爸爸活在照片里,
白衬衫,黑西裤,玳瑁框眼镜,
笑起来的脸上
有一对盈盈的梨涡。
梦中长长的手指戳了一下脸,
触感如雾一般,飘忽不定。
屋檐滴下了眼泪,
金鱼在水里吐泡泡,
青山穿起了乳白的纱裙,
湖上一圈圈的水纹相互嬉戏。
柳絮何所似?
白雪因风起。
阳光钻进西神梅的花瓣
变成了绿色的玉,
那一点朱红像哭过的眼睛。
妈妈,我们去看春天吧。
看江边的垂柳,
看花丛间你追我赶的蜂蝶。
暗盒
、
十七岁·初夏
半个月来,雨一直没停过,人和衣服都被迫沾上了除不去的味道,这让宋尘煜想到了树林里发霉朽木上的蘑菇。
周六上午放学回到家里时,宋尘煜便发现母亲正在书房里写毛笔字,着装打扮不似平日——脸上化着清透的淡妆,温婉的云髻点缀几朵或翠绿或粉白的绢花,一片式藕粉抹胸上绣着白兰,搭月白窄袖衣衫,下着石蕊红百褶裙,青绿长带系于腰间,外罩烟青色宽袖长褙子,滚着淡粉花纹的衣边。
这一身宋制打扮看上去有些熟悉。
“妈,你今天是要去哪里吗?”
宋尘煜抱着小宝走上前来,单手挠着它的下巴,小宝在他怀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。
他看见了纸上结尾的句子:宝帘闲挂小银钩。
突然,他想起了过年时二伯母曾提议想给母亲添一套宋服,两个月前,他还见过母亲在布料上刺绣的样子,那时绣的,正好是白兰。
“今天陪我出去走走吧。”
“好。”
他迟疑了一下,点了点头。
母亲动作轻缓地放下毛笔,在他面前转了一圈,裙摆随之绽开,像一朵花。
“怎么样,好看吗?”
“好看!”
“喵!”
自打宋尘煜有记忆起,母亲便对雨情有独钟,特别是春天的雨。
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,母亲拉着他在雨中跳舞,结果他都还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呢,母亲倒是先发烧生病了。
虽然有过这个先例,但母亲依旧喜欢在雨中舞蹈。
平日里沉静柔婉的母亲,却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,劝都劝不住。
年纪大一些后,他常常拿着雨伞站在一旁,怀里抱着浴巾,等母亲不再跳了,就赶紧上前护着她。每每此时,母亲总会露出释怀的笑容,抬头望着阴沉的天,就好像那里有她最珍爱最渴望的东西一样,滑过脸颊的,不知道是雨水,还是泪水。
“太奶奶,为什么妈妈总是喜欢在雨中跳舞啊?”小小的他曾经问。
“因为妈妈在想爸爸,虽然见不到面,但雨是他们的信使,能给妈妈带来爸爸的消息。”
宋尘煜知道,父亲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遭遇车祸而不在了。
模糊记忆里的那个春天,母亲抱着他一直哭,短短几天,便消瘦憔悴了许多,眼睛里没了光,常常发呆,他怎么叫她都不应,或者回过神来,一看见他就又开始流泪。
“为什么、为什么你们都要一个个离开我?”
如果淋雨能让母亲心里好受一些的话,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的。
值得开心的是,母亲现在的状态比以前好很多了。
每次看到母亲的笑脸,宋尘煜总会联想到湖水里被浸湿的月亮。
远处群山起伏,浓雾凝滞,隐约露出长堤一痕,青灰的剪影像水墨画。乌云依旧密布,沉甸甸的,在缓缓移动。近处湖面上游着三两只鸭子,各自转了几圈后便朝岸边游去。
脸颊上传来微凉的触感,要下雨了,湖边开起了零星的彩色伞花。
“尘煜,如果妈妈再婚,你会接受吗?”
宋尘煜愣了一下,转过头来看着母亲,却看不懂她的表情。
“那妈妈再婚了,会开心吗?”他问。
母亲转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,浅笑着摇了摇头,目光又转回去看雨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你外婆希望我再婚,她怕我老了以后没人依靠,日子会不好过。她介绍给我的那个人我还没见过,但他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,都比你小,工作收入也还行。外婆还说,再婚能够让你得到来自父亲的关爱,我不能这么自私,剥夺你享受父爱的权力。”
宋尘煜皱了皱眉,梳理着这些信息。
他从小就不喜欢外婆。
雨落在伞上,不断发出啪嗒的细碎声响。
“妈,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,我对他没有多少的记忆,也不知道他具体的事情,但我能从你身上感受到你们有多爱彼此。
其实我知道,外婆很早之前就找过你说这件事了,不过你一直没有答应。所以,关键不在于你是不是怕老了以后没有人陪伴。如果你是为了我,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幸福,不得不再婚的话,我想爸在天上知道了,应该会难过的。
我也羡慕过别人有爸爸,能够拥有父爱,也感到过伤心和遗憾,不过这些对现在的我来说影响不大。你看,太奶奶、奶奶、爷爷、伯父还有伯母们都对我很好啊,他们都在代替爸来爱着我。所以,不用考虑我的感受。你如果再婚,我会祝福,如果不婚,我也支持。”
母亲又一次转回头,定定地看了他几秒,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般笑了起来。
“怎么变成你安慰我了?你这语调,像个大人。”
“本来就差不多了,明年三月我就成年了。”
宋尘煜挑了挑眉,嘴角上扬,露出了浅浅的梨涡。
“这样的话,回家后我就打电话给你外婆,谢了她的好意。其实你爸爸一直在陪着我,我并不孤单。”
“嗯。”宋尘煜点点头。这个他知道。
“我好像还没有具体和你讲过我和你爸爸的故事吧?”
“那倒没有。”宋尘煜停下了动作。他怕提起父亲会让母亲难过,所以从不主动问。
“那我们去那边的亭子休息,今天慢慢跟你说。”
“嗯……今天讲得完吗?”
“当然不行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。
雨下得比刚才欢快了一些。
十四岁·孟冬
宋尘煜站在家门外,脑袋嗡嗡叫,像是有无数轰炸机飞过。不知道为什么,他想到了这学期历史课上讲的近代史。家里也会定时来上两架飞机空袭一番,投下虚势的炸弹后骂骂咧咧地呼啸而去。
“……我和你说了这么多次了,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?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守着干什么?你知不知道那些邻居和亲戚是怎么在背后嚼舌根的?你不害臊我还嫌丢人!你现在还不老不再婚,以后等你老了谁照顾你?你爸给你推荐的人会差到哪里去?人家事业有成也就比你小四岁,没结过婚,还不嫌弃你有个孩子,你挑剔什么啊?”
“别动气别动气,有什么话好好说嘛。小瓷,叔叔也是怕你一个人日子过不好嘛,你妈是冲动了点,但也是为了你好,要不这样,你们先见个面,要你真不喜欢,和我说,叔叔帮你推了对方,怎么样?”
“咚!”宋尘煜故意开门弄出很大声响,客厅果然安静了下来。
三个人六只眼睛同时看向他,他书包都还没放下,径直走到茶几前,拿起一杯水直接泼向男人。
“你干嘛!”外婆叫嚣着,跳了起来,外公的衣服上湿了一片,水顺着往下流。
“不干嘛。”他走到柜前拿出一条新毛巾,递给外公,“吵够了吗?吵够了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。我们家不欢迎你们!”
“你!”外婆气得面目狰狞,作势要打他。
千钧一发之际,外公及时拉住了外婆,妈妈也护在他身前。
炸弹投进了河里,却是些哑炮。
“好了好了,别伤了和气,既然尘煜回来了,我们就先不打扰了。”外公拉着外婆要离开,外婆还不肯,他使了下眼色,硬是拉着外婆走了,离开前也不忘和他们说再见。
“虚伪!”宋尘煜放下书包,气愤地吐出一个词。
世界终于清静了。
耳边传来母亲轻轻的笑声。
“妈,你还笑!外婆都那样子说你了,我听了心里都难过。”他转过身,正好迎上母亲的笑脸。
“我是笑原来我儿子也会有这么勇的一天啊,以前从来没见过你发脾气呢。”母亲说着,拍了拍他的肩膀,又捏了捏他的脸,握住他的双手。他现在都已经比她高了。
“那说明我已经是忍无可忍了。”宋尘煜微微低着头,深深地吸气,又重重地呼出。
“放心吧,我都没往心里去。妈妈已经摸清楚他们的想法了,有办法解决的。不过下次不要再这样冲动了,毕竟是长辈,泼水总归是不好的,知道了吗?”
“知道了。”
宋尘煜有些不服气地点了点头,却突然间发现,母亲的眼角红红的。
从那天起,他没有再看见他们来家里闹过。
透镜
一
两个月前,主人一家决定搬到国外。临走前,将我托付给了好友何潜。
“喵喵,我可以摸摸你吗?”
小男孩探着脑袋好奇地盯着我,手倒是规规矩矩地收着。
我扭过头,不理他。
“哈哈哈,尘煜,这猫性子傲着呢,它不会理你的。”
小男孩挠了挠头,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,又问:“伯伯,猫猫有名字吗?”
“这个,还没取。要不你想一个?”
“就叫……”小男孩沉思了一会儿,突然双眼发亮:“就叫小宝吧!”
我愣了一下,他怎么知道主人给我取的名字的?
“嗯?你这取的,和它之前的名字一模一样!”
“真的吗?”小男孩更加激动了,回过头来一直叫唤:“小宝小宝,我可以摸摸你吗?”
虽然不想承认,但我的心里的确有什么地方在松动。
我依旧仰着头,但步子正慢慢朝他迈过去。
他的手好小啊,但是暖暖的,很舒服。接下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我听从身体的本能,钻进了他的怀里,引导着他梳理我的毛,抚摸我的脸,挠我的下巴。手法刚开始还挺笨拙生疏,渐渐地便熟练起来了。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、暖暖的,让我十分心安。
我想起了主人,他在国外住得还习惯吗?有没有想起我呢?会不会重新养一只猫呢?会不会也取名“小宝”呢?
小男孩要回家的时候,我想起了主人一家离开的背影。他走了我还能再见到他吗?他会只是图新鲜和我玩一玩,然后像主人一样离开我吗?他会不会因为我这样的脾气而不要我呢?
我赖在他的怀里不走。
我要试探他,看他的反应。
二
青梅花枝已枯萎,随风落了窗台,残瓣微颤。
我盛着余下的枝条,窗外的雨有些冷。
书台上的梅子青釉镇纸依旧浓翠莹润,密封着的宽口玻璃瓶中盛着三种不同颜色的彩纸,我记得它们各自的含义,还有抽屉里一封封漂洋过海的书信,满载了他对她的思念和爱意。
曾经,他拉着她的手在春雨中起舞,千万雨丝作伴,清风花树相陪,树隙里传来鸟儿的鸣叫,笑靥如月,梨涡浅浅。
曾经,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国画,但不管是翠禽春兰、夏荷飞蜓,还是秋菊丹雁、白狐冬梅,都比不过我眼前的这般景致。
曾经,他为她剪去长发,白指穿梭过,丝丝青云坠人间,过腰长发已是齐肩短,青绿丝带映着飞红,四目相对,情至花开。
曾经,她提笔写下小词,他抱着孩子在旁边思索一会儿,轻吟唱和,孩子学着他的语调和神态咿咿呀呀,逗得两人笑不拢嘴。
曾经,她一字一字读出他的书信,又一笔一划回应他的情意,我似乎看见那条鱼儿游过世界上最宽广的海洋,传颂着最绵长的乐曲。
可惜,他没有再回来。
她也许久没有再踏进过这里。
我望着空落落的房间,又一次叹息。
突然,门开了,探出了一个小人儿。
小男孩拿走了我怀里的花枝,清理了窗台,用白布轻轻擦拭我的身体,其间又调皮地敲了敲,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。
“等出太阳了,我就去给你采些花。”
突然,门又开了。
她终于再一次出现了。
三
小煜练书法时,总是写着写着就开始画起来了。
我拿出阿意的国画给他看。
“哇,这是谁画的呀?好漂亮!”
“是你爸爸画的。”
“爸爸……画的?”
他神情专注地拿起笔蘸上墨汁,模仿着在纸上画画,时不时看看原作,一双大眼睛忽闪着憧憬的光。
从前的阿意也是这样。他的国画没有人教过,却画得特别好,很有自己的风格和意境。我最喜欢他画的兰花,姿形素雅优美,叶形细长轻软,最难得的是透着一股不屈不挠的韧劲,有松竹之傲骨。
我想起七年前,小瓷怀着小煜的时候,阿意有一天和我说,他想要孩子跟妈妈姓,名字已经想好了,就叫尘煜,取即使微小如尘埃也能拥有和散发自己的光亮之意。
“我觉得孩子不一定非要随父姓,跟谁姓并不重要,我更希望他能好好长大,成为一个在生理上、心理上以及人格上都健全的人。而且,爸爸不是也随您姓吗?我想好了,如果瓷瓷以后还想有孩子,就再跟我姓。但第一个孩子,一定要跟她姓。”
可惜三年前的那个春天,他在回国的前一周发生了车祸,从此离开了我们。那天是我的宋代古文选讲系列讲座的第三场,学生们全都热切地看着我,临近下课时,有人打了电话过来,挂了两三次也没用,我接起来听,得知消息的一瞬间止不住汹涌地流泪,强撑着讲完最后的一点内容,然后向学生们不停道歉。小煜跑过来抱住我,问我怎么了,让我不要哭,我这个已经八十岁的老人,怎么还需要一个四岁的孩子来安慰呢?
但最让我担心的是小瓷的情况。已经融合在一起的灵魂突然间被撕裂开没了一半,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缝补和重塑。我将她调到身边跟随我一起研究,旁敲侧击地提点她,帮她渡过这道难关。
“奶奶,谢谢你。虽然阿意在肉体上永远地离开了我,但他的灵魂还在一直陪伴着我,他从没有真正离开过。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吧,我会带着阿意的那一份理想和信念一起走下去的。”
秘闻
一
城南有一家装潢简约复古的书店,店里专门划出了一片区域供读者们分享与讨论。
何意翻动着书页,阳光斜斜流过来,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屋外。
今天,他要见一个很重要的人。
“何意,这个地方我是不是算错了呀?怎么算不出来老师给的答案呢?”
前座的宋瓷转过身,将数学试卷移到桌上,红笔尖指着一片红字的末端。
何意接过笔看起了她改正后的解题步骤,这时,班长走了过来,拍了拍宋瓷的肩膀:“宋瓷,谢老师在走廊等你,她有话要和你说。”
宋瓷面露疑惑,但还是站起来,走之前不忘叮嘱何意:“你继续看,我很快就回来了。”
思路没错,步骤没错,怎么结果会不对呢?
……原来是把5错抄成了6。
何意轻轻笑出声,试卷上的小楷像一个个规规矩矩坐着的小孩子,娟秀、圆润、灵气又可爱。
他想起宋瓷高一时做自我介绍的样子,个头小小的,脸有些红,坐在位置上都能看出她的紧张,清亮娇甜的声音里却带着点倔气:“大家好,我叫宋瓷,瓷是景德镇瓷器的瓷,不是古诗词的词。”
一次放学,何意想起自己有东西忘拿了,便又折了回去。路过校园小亭子的时候,他看见宋瓷正拿着一本书,阳光照在她身上,柔顺的黑发像撒了金粉,玉白的脸莹润透红,左手上下摆弄,像飞舞的蝶,有时又缓缓转个圈,清甜的声音传来,是他没听过的曲调:“……江国,正寂寂,叹寄与路遥,夜雪初积……”
不远处有人经过时,一切瞬间停止,她马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,站得端端正正,读得认认真真。
他突然感觉,从前读过的诗词都活了起来。
后来因为前后桌的关系,两个人成了好朋友。
“呲——”宋瓷回来了,她收拾着桌面和书包,动作十分缓慢。
情绪不太对。
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,看不见她的表情。
“怎么了?”
没有回答。
何意担心地看着她,但没有再问。
宋瓷转过身来要拿走试卷,何意这才看见她的表情——眉心微蹙,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,双眼红红的,蓄着泪,像雨中负荷过多的花,已经盛不住了,眨眼的瞬间,落下了一两滴,晕开了纸上的黑字,也滑过他的心,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沟壑。
宋瓷请了两周的假,再回来时,整个人比以前更加沉默了,连和他说话的次数都寥寥无几。何意很想知道她怎么了,但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过问她不愿讲的私事,他能做的只有默默陪着她